莫哈维的瞎

正文

不出所料，是闷油瓶。

我缩回刚迈出的腿，冲着他摆了摆手，他果然早就看见了我，大步向我这里走过来。
我们之间有些距离，他的身体随着脚步的迈开而有一定幅度的摆动，透过昏黄的灯晕，细密的雨帘，我能看到闷油瓶的脸上似乎也有些水，正一滴滴顺着这幅度滑落进衣领。
短短半分钟，闷油瓶从街角走来，给我撑了把伞。
伞很大，加工的时候特意嘱托的，当时没有多想，就是觉得，只有这样的伞才配得上闷油瓶这样气场强大的人。
我突然想起来和胖子聊天时他的一句话。
吴邪，小哥粉丝杂如牛毛，不过说你是头号哥粉无人敢称第一。
去他娘的牛毛。
话说回来也对，我送的这把伞，是不是就算给自家男神出了个周边？
“去哪儿？”
我回了神，说了个大致方向，他点点头，把伞朝我这里偏了偏，示意我跟着他走。
伞再大，要容纳两个成年男性也很是吃力。我尽量往里挨了挨，以便闷油瓶打伞。
靠得近了，我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藏青色大衣湿漉漉的，颜色深了一片。抬眼向上看，他的头发像是刚在水里泡过，一绺一绺黏在一起，还有水滴顺着发梢滴在肩膀上。
闷油瓶明明拿着伞，为什么还被雨淋成这样？
大概是感受到我强烈的好奇心，闷油瓶侧头看了看我，淡淡道：“方才来得急，撑着伞阻力大。”
我有些好笑，阻力再大能有多大，什么事儿就那么急？
慢着，闷油瓶是来接我的，他的意思怎么体会都像是还不是怕你淋雨我才急哄哄地赶过来，你看伞都没撑。
这就十分尴尬了，我倒更希望他是中途见义勇为跳河救了个人衣服才湿成这样的。
我正纠结着要不要说谢谢，闷油瓶忽然拉着我拐了个弯，这条街头正是风口，我猝不及防被灌了一脖子寒气，狠狠打了个哆嗦。
我冷得心里只想骂娘，颤颤巍巍地抓着胳膊上搭着的长袍往身上套，闷油瓶却把我拉到一边的避风处，开始解自己的大衣扣子。
“你这个有水，太凉。”
你这个不也是吗，还这么一大片。我摇头推辞道“不用客气”，闷油瓶夹着伞执意给我套上了一只袖子。
做到这份上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我是真冷，以致刚被大衣内部的温暖包裹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多不好意思，小哥你不冷？”
“你对这里很熟悉？”
闷油瓶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毕竟老家在这里，大学才去了杭州。”
闷油瓶垂了垂眼睛，问道：“你在杭州住了二十年？”
“嗯……算是吧。”
其实在杭州那些年我从来没有安生过，去外面倒个一两月的斗，再跟对家耍耍心眼，在外时间甚至比待家时间还久。
“江南是个养人的地方……”
闷油瓶眼里是极浅的笑，看着我，嘴角微微弯了弯。
“在杭州待了二十年，怪不得生的这样好。”

这话换做任何一个长辈说，我的心里也不会有任何异样。我现在的脸皮早已不同往昔，任何一句夸奖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全然收下。

闷油瓶按年龄也是我长辈，但面对那张比我还年轻的脸，我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脸上还有些烧。

一个成年男性对另一个成年男性说，我觉得你长得帅，这倒还可以接受。但如果把“帅”换成“好看”，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莫非闷油瓶觉得夸我帅会崩他的人设，所以换了个词？

我纠结得不得了，闷油瓶这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帮我正了正衣领，虚虚地揽了一下我的肩膀，示意继续走。

走过拐角不远便是一个胡同，很长，还有些黑，尤其是在这下雨天，更像是在墨水里摸爬滚打一般。

我微微侧头，闷油瓶像往常一样沉默，紧抿着嘴唇，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像是冻僵了的石头。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整个人像是一座雕像，轮廓凌厉，气质清冷，只有黑白两种色泽。

不容易相处，不容易接近，但很好看。

我被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一个词吓了一跳，心道都怪闷油瓶，我快被这个词洗脑了。

奇怪，这样漆黑一片的环境下，我还是能看清楚闷油瓶的脸，看清他的沉默，看清他鸦黑细密的睫毛下隐藏的心事。

我所能看见唯一的光，是他的眼睛，就像很多年前，他在帐篷里跟我说，我是站着你这边的，那时他的眼睛，像格尔木融进夜色的星河一样亮。

我很开心，闷油瓶一直兑现着他的承诺，他肯尽力帮助迷局中茫然无知的我，在绝望崩溃之时给以希望，也肯像现在一样，仅仅走在我的旁边，在下雨时撑起一把伞。

可惜，认识了这么久，我的能力也只是维持在知道闷油瓶有心事的水平上。我并不了解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前面忽然晃出一抹亮光，我知道旅馆是要到了。

我侧脸想提醒一下闷油瓶，却因为他脸上的表情愣了愣。

很不情愿。

我正揣摩着，手背传来一阵凉意——刚才挨得太近，闷油瓶的手和我的手靠在一起了。

再走几分钟就要到了，闷油瓶状作不经意移开了手，低声说:“你想知道送我什么最好。”　　

我没料到他突然说起这个事，就老实回答说想知道。

“我觉得吧，小哥，你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有。”

话刚完就被打脸了，我尴尬地笑了笑，道：“这样我再送你一次，说吧，想要什么？”

“你猜。”

闷油瓶一反往常，没有正面回答，却将问题抛给了我，这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小玩笑了。我脑袋一抽，也开玩笑道：“送我自己好不好？”

刚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再看闷油瓶那边，已经没声音了。

要完，我悄悄看了看他的表情，明显是懵住了，不过幸运的是，我并没有看出愤怒或是厌恶的情绪。

“对了小哥，你看这伞上的麒麟没有？遇水变色，现在是黑的了，跟你的纹身一样，多好看。”

还有几步就到了，我转移话题，尽量打破现在的气氛。

闷油瓶在旅馆门前收起了伞，我的手刚摸到门把，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轻笑。

“你觉得好看，以后每天都可以看到。”

我是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夜里，才想明白闷油瓶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的。

那时我眼前一片朦胧，只看得清他动作的幅度，脸上隐忍的表情，还有汗湿的发尖。

我用手指描着闷油瓶身上的麒麟，就想到雨夜里，这只麒麟也同现在这样，用一种保护的姿态，将我包裹在一个安全的范围。

我没有淋到雨，他的头发，他的衣服因为来得急没有撑伞所以被雨打湿。

“在想什么？”

闷油瓶还是喜欢在我的耳边低声说话，灼热的气息进入耳廓，一点点涌进心里。

“唔…你猜。”

我在想之前那个无星无月的雨夜，有两个人走在黑沉沉的胡同里，身边是唯一的光。

胡同很长，这两个人要用一生走完。

不过幸好，这一路都有你在身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