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哈维的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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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邪书_2018 
.【22:35时间段】

正文

一
很久之前，胖子对吴邪说，其实你挺像一个和尚的。
如果当时耳边是瀑布淙淙流水，眼底是草木葱葱郁郁，不管人家听不听，吴邪肯定要认真探讨一下这个问题，毕竟他闲得要长草。但那会儿是在蛇沼。
吴邪说，小哥更像和尚，你跟他聊吧。
胖子不依不挠，有道理，但还是你更像。
我哪儿像了，吴邪问，你看小哥无欲无求，放个血眼睛不带眨一下的，我就很正常。
胖子抽了口嘴里的烟，说，你还没看到？小哥的无欲无求是建立在极端强烈的目标之上的，可你就不一样了，胖爷见了这么多人，头一回看见你这样的，倒斗不为钱为情怀。
三个人围着巨大的古木枝干，像藤萝攀附在上面，只不过张起灵更像一些。他们刚从陨玉出来，吴邪被熬得半残不残，歪着脑袋盯着一旁似乎睡着的张起灵，碎叶的剪影落在人的发旋上，比平时还要安静。
就这样吧，这次如果自己活着出去，三个人都能活着出去，就再也不倒斗了。
吴邪眨眨眼，蛇沼潮湿水汽到处弥漫，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眼皮酸软，让他很不舒服。
再倒斗就是孙子。

二
“他妈的我以后再信你的邪就是孙子。”
吴邪“哦”了声，怕啥，自己当孙子好多年了，照样活得精彩。
黎簇艰难万分地从坑里爬出来，灰头土脸的。
“你带我来这破地方干什么？冷的要命，空气稀薄，”黎簇适时地打了个颤，“还他妈有个坑。”
“我又没说这里没有坑。”
是啊，你说这里很安全，是我太天真了。黎簇忧伤地想。谁知道你说的只是广义上的，我还是该摔的摔，该伤的伤。
他们现在伫立于一座藏式寺庙门前，这里地势复杂，也许门后会有更多的寺庙。
喇嘛很平静地就让奇奇怪怪的两个人进去了，黎簇还好奇地打量一眼，墨脱的风雪像是洗尽吴邪身上的戾气，铮亮的脑袋闪现的不再是黑社会老大的锋芒，而更像是庙里普普通通的喇嘛一般，沉静，纯良。
演技派啊，演啥像啥。黎簇感叹道，吴邪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现在可以去休息。
他当然要对得起“叛逆少年”的称号，喇嘛把他引到一处居处，前脚刚迈，黎簇后脚就跟了来。
他在寺庙到处走动，七拐八拐找到对着石刻默然静坐的吴邪——要不是人抖落烟灰的动作，他会以为是两尊石刻。
“……保佑了。”
风声太大，黎簇隐约只听到三个字，而神奇的少年却仅靠这三个字推测出神奇的事。
吴邪从跨藏庙门槛的一瞬间，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契合感，像冰和水一样。
而他面对石刻时，这种感觉愈发剧烈。
如果说世人要靠某一宗教，某一世界观而活，而吴邪在这里，便能胜券在握。

三
灵动的瑶寨小姑娘蝴蝶般轻盈地围着阿哥，说说笑笑，空气似乎都是年轻朝气的香。吴邪走过去就看到这幅画面，同样看到的是早在那儿纳凉的胖子。
“恭喜你，失恋了。”
吴邪甚至没有调侃的意思，胖子这几天所做都被他看在眼里。不怕苦不怕累跑林子里给人摘花，平时村寨里都看不到的几种，抢着烧饭，自己求都求不得的几个菜式短短几天吃了个够，也是托了这山里妹子的福。可惜这把火烧得太晚，假使胖子还是很多年前风流倜傥的胖子，小哥能不能占着便宜还说不定。
吴邪说，恭喜你，她一个小姑娘果然还是看上咱张大帅哥了，输给小哥你不亏。
谁道胖子瞟他一眼道，你不也一样？
谁跟你一样，老子又不喜欢小女孩。吴邪怒道。
胖爷当然不一样。这时候他倒理直气壮来。好不容易遇到个放在心尖上的，结果人家鸟都不鸟你，你就不难受？哦我忘了，咱小吴走的是出家人路线，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吃的醋都是甜味儿，阿弥陀佛。
吴邪快被气笑，就说，怎么照你说我跟有对象似了的，缸都没有哪儿来的醋啊，我看你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给你个机会认错。胖子严肃道，小吴师傅，你现在还年轻，顶多是个打击，再老个八九年看清自己就是冲击了。
吴邪打着哈哈就过去了。十三年后的某一天，他突然翻到这一页笔记，从未被白纸黑字记录的记忆闪回。
他一直以为那天的胸口发闷是水土不服。

四
午头饭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张起灵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吴邪就以一种发愣的姿态看人从跟前走过，抽了张沙发上的纸巾擦干手，顺手团了团扔进身后垃圾桶，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十足。
可就是不知道张起灵突如其来又平常不过的耍帅触动了吴邪哪一根神经，他不动声色地挪到屋外喂鸡的胖子那里，静静盯着人的动作。
“小哥，搭把手再拿一瓢……靠，老吴，你这什么表情？”
吴邪低着头，语气听不出起伏：“我想要……”
胖子瞪大眼睛：“你想要？”
“我要小哥……”
胖子惊恐万状：“你还要小哥？”
“陪我钓鱼。”
胖子陷入沉默。
“你跟我说干啥？”
吴邪挠挠假发：“这多不好意思。”
胖子濒临爆发：“你平时使唤人喂鸡喂鸭炒菜拖地的时候怎么好意思！你脑筋随瓶仔的吧！”
名叫“瓶仔”的小鸡崽配合着腿抽了下。
“这样，你就说我闲得长毛，语气激烈点，连推带哄地让我去钓鱼，然后……”
吴邪噤声，视线落在夹着雨衣拿着钓竿的张起灵身上，他今天不太一样，雨衣钓竿有两套，一件是深绿色，平常自己穿着，还有一件粉得冒泡。
“一起？”张起灵晃了晃手里还算正常的两个竿。

五
钓鱼是件无聊的休闲活动，但如果是和闷油瓶一起钓鱼，那就是无聊而美好的休闲活动，当然，再如果，不突发奇想收竿回家前到山里打打野味，这会是一次成功的，与无口系高岭之花愉快的感情交流。
吴邪这样想着，暗骂自己脑筋果然抽了，一边又往张起灵旁边靠了靠。
山里天气湿冷，热源就是娘，管他是谁，取暖再说。
他落下的病根不止肺部一处，一到阴雨绵绵，痛楚像地震时四处逃窜的小动物一样，平日看见的看不见的一窝闹钻出来，逃亡到脑门，到关节，到心脏。
他们躲在一处小小的依山洞穴，里面很干净，吴邪一问才知道是张起灵常常在里面躲雨，时间久了就索性仔细打扫一遍，勉强是巡山时的一处驻留地。
密密的密密的雨帘将世界隔绝成两部分，外面是隆隆的雷声，里面是砰砰的心跳。
画风太诡异了。吴邪想。自己跟闷油瓶就没法正常相处吗，要么是危机四伏要么是天公不作美，莫非以后聊个知心话还要翻黄历？
再等等。张起灵盯着吴邪开口道，而后者老是不耐烦地向外瞟。
山里雨下得急，停得快，你现在出去受不了。
哦哦，吴邪应声，没事儿，我又不急。
张起灵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而且似乎比自己还要关注，吴邪倒也乐的清闲。
吴邪。张起灵突然叫他的名字，同时用那双纯粹的黑眸凝视着他的脸，里面好像藏了团浑黑的火焰。
他被这么一看，目光实体化般，像是点着了，太阳穴“嗡”地一声跳动，迷迷蒙蒙“嗯”了声。
点火人就一直没移开目光，以他特有的，专注而平淡的语气道，你想当和尚。
嗯。吴邪闭了闭眼，纤长的眼睫乖巧地贴附着，看不出情绪。
我就知道胖子憋不住，但是，他顿了顿，他告诉你干嘛？
这话听着有点不客气了，张起灵没有回答，而是言其它。他说，像佛，不是事事无所谓，是看多了都懂了才无所谓，你说的。
吴邪点头承认，胖子给的细节还挺多的，我觉得我说的挺对的，我没那么厉害，还不到遁入空门的时机。
“你很厉害。”
“哎呀，你这么夸我……”吴邪一愣，转而不知所措地接道，“哪儿厉害，我自己都还不清楚。”
“枪法。”
这次吴邪彻底愣了。
“这个……这个是真不敢当，黑瞎子把他的枪给我用的时候，那表情别提有多嫌弃了，”吴邪想起来就来气，“我就暂时用用，活像他儿子被人糟蹋一样。”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吴邪没来及问出口，自己的手就被人牵制住，被摆弄出一个“八”的形状。
之后几秒，他就凝视着自己的手，被牵引到对方的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像是一道光，从一个孤独的星球到另一个星球，顺着指尖缓缓流入另一个人的温度。
吴邪的手撑出枪械的姿态，紧贴着张起灵的心脏。
对面人的脸庞隐匿于黑暗，但仍可见姣好的唇形开闭，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声响。
“砰。”

六
当吴邪还是小鞋垫儿的时候，就和别家小孩不太一样。他们的童话属于狼外婆，而吴邪生活在公主与龙的世界。
吴一穷在自家儿子刚出生那会儿估计是研究西方文学研究多了，神神叨叨对着满一周岁的吴邪讲起王子与公主，但他偏表达能力薄弱，小吴邪捧着脸听着听着，认识似乎出现偏差，慢慢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信息。
龙是不是很爱公主啊。吴邪眨巴着眼睛，眼眶里像是含着两颗琥珀核桃仁。
“呃……为什么这样想呢？”吴一穷支吾半天，摸摸儿子头顶的毛。
三岁的吴邪已经表现出青出于蓝而吊打蓝的语言表达能力，小孩子操着家乡味儿十足的普通话，声音软软糯糯。他说，因为外面好危险，龙把公主叼到城堡，是在保护公主。
龙只有被王子杀死，城堡才能打开。
它会飞，可以逃走的。
吴一穷明白儿子的意思，龙宁愿死，也要守着通向世界的门，而公主确实也生活得很好，不哭不闹，这么看来，龙确实是爱公主的。
他很想解释，说公主是该和王子在一起的，他们才是相爱的，但突然又想到育儿手册上“不要强行改变孩子的世界观”血淋淋的一条。
吴一穷无奈，算了，儿子高兴就好。

七
吴邪坐在满汉全席低配版旁，不知怎的就想到小时候听的童话故事。
他的脑洞估计就是那时候培养起来的。吴邪好笑地想。
他也承认自己的佛系属性从小就显现出来，哪个公主不想看看世界的繁华，而是想待在城堡终老？
但现在吴邪认为，自己是那条龙。
他想用血肉企图改写童话的规矩，想把公主拉进自己的小世界，想让人离开注定的一生。
他生活前后，是心无旁骛的暗夜，小铺子与世隔绝，喝茶，耍嘴皮，做生意，偶尔瞎琢磨些可有可无的小事儿，张起灵的忽然来访，让他迟来的少年意气燃烧。
“吴寿星啊，你今日跟小哥晚归，这样抛弃革命战友该当何罪？”
吴邪笑而不语。
“咳，要不这样吧，”胖子瞟了眼张起灵，“老老实实在人间呆着，别没事儿心思往庙里遛。”
“就当陪胖爷再喝几十年酒。”
“出什么家啊。”吴邪嘴角咧得更开了，张起灵像是被感染，烛火摇曳中，眉眼间吹出烟火的气息。
我还俗了，顺便带走一只脚踏入佛门的张起灵同志。
我操心的家伙们，可都是在俗世呢。
最后一句吴邪没说，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八
佛何需你的皈依，佛只需你欢喜。
你在佛门若欢喜，那便在佛门。你在俗世若欢喜，那便还俗去。

END